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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宜喜歡你: 第46章

    ☆、46. 番外二 糖炒栗子

    被窩裡暖烘烘的。紀譯鑽到徐杳然身邊,冰涼的腳踝搭在他的小腿上:「徐哥哥,我覺得許女士談戀愛了。」

    徐杳然從書頁裡抬起頭來:「嗯?」

    「她最近看我,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:我有事瞞著你,你要不要問問我?這樣子的。」紀譯肯定地說,「我媽一定是背著我談戀愛了。」

    「儂腦子瓦特啦?」許女士把簽完的文件扔到桌面上,對兒子說,「有你這麼問當媽的麼?再說了,這種事我犯得著和你藏著掖著的麼?」

    紀譯被說得一噎,他一屁股坐上桌子,反問她:「那有什麼事您不直接和我說啊?就您這個脾氣,是藏得住事兒的人麼。」

    許女士修得精緻的眉毛跟著一抖。

    她扶起額頭,想了想還是說:「上禮拜,你後爸來找過我了。」

    紀譯這邊懵了:「我哪兒來的後爸?」

    許女士放下撐著額頭的手,看著自己的兒子,猶豫開口說道:「……你親生媽媽那邊的。」

    如果說紀譯對自己的父親的印象,寡淡得像沖了十幾遍的茶沫子,那要說關於媽媽,就是一杯透明到底的白開水,連點波紋也圈不起。

    當時紀譯爸爸緊緊攥著兒子的撫養權不肯放手,那邊也就同意了。離婚之後,紀爸爸一狠心,和媽媽那邊的親屬徹底斷了聯繫。從那之後到現在,紀譯的媽媽就只有許女士一個人。

    那個紀譯還來不及喊一聲媽媽的女人,拿到離婚證的第二天,就和自己的美國情人飛去了洛杉磯。之後這些年斷斷續續的,她也有想從繼母這邊得到一些紀譯的消息。即使許女士每次都大方地和兒子說了,但最後漠然拒絕的都是紀譯。

    從小時候第一次咬著牙搖搖頭,然後跑回到房間,一個人埋在被子裡偷偷抹眼淚的豆丁,長了這麼些年,直到現在,紀譯在聽到「親生媽媽」這個稱呼之後,只覺得恍惚和陌生。

    說來諷刺,白白叫了這個名字,卻唯獨對給他取了這兩個字的人沒有什麼記憶。

    許女士繼續說道:「Eliott告訴我,你媽媽她…咽喉癌術後情況很不好,現在在上海做姑息治療。她不讓Eliott告訴你說這件事,但我想我既然知道了,你也應該知道。如果你想去看看她的話,最好抓緊一些。」

    徐杳然來接紀譯的時候,他正坐在樓下小花園的長椅上,垂著腦袋。

    把手掌放在毛茸茸的腦袋上,輕輕摩挲:「怎麼了,等我等到難過了?等下帶你去吃排骨面?」

    半天沒回話,片刻的安靜之後,紀譯才從徐杳然的掌心底下抬起頭,指尖略過長長的睫毛,濕漉漉的。他紅著眼睛,嗓音沙沙,說:「徐杳然。」

    聽他說完之後,徐杳然坐到紀譯身邊,溫聲細語地說:「你想去的話,我們明天就去,我陪你去。」

    第二天週六,徐杳然開車帶著紀譯去上海。

    在賓館放下東西,紀譯湊上來親了親徐杳然,讓他待在這兒等自己回來,然後一個人去了醫院。

    姑息寇裡大都是腫瘤末期的病人,空氣裡泛著苦味,人人都長了一張相似的倦容。但紀譯走進來第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女人。

    女人坐在窗邊,脖子上纏著一層一層的紗布,喉管從中間穿出,長長得垂在手邊。陽光從百葉窗裡打下條紋參差的影子,落在條紋的住院服上。

    她抬起頭都費力,只能垂著脖子在病房裡打轉視線。隔著幾張病床,看向了紀譯的方向,見對方也在看自己,她朝這個陌生人,露出了一個用盡力氣才能舒展開的微笑。

    英俊的金髮男人從後面搭上她的雙肩,把滑落到膝蓋的毛毯重新裹上臂彎,他蹲下來,隔著毯子,溫柔地抓住了女人的手。

    紀譯譯在原地站著,朝著那個方向,呆呆地看了幾分鐘,然後轉頭離開。

    「這麼快就下來了?看見了麼。」醫院大堂裡,徐杳然坐在那裡等他。

    「你怎麼過來了,」紀譯走過來,偷偷牽上他的手,「我看見她啦。」

    徐杳然拉著手心裡的寶貝走出醫院,邊走邊問:「那她看見你了麼?」

    紀譯轉過頭來,眉眼彎彎,說:「也看見啦。」

    從醫院裡出來,時間還早,上海的巷尾之間刮著比桐城更乾燥的季風。

    徐杳然問他:「你中午帶我去吃什麼?」

    紀譯想也沒想,飛快地回答他:「黃魚面!」

    黃魚面的老店在城中老弄堂的巷子深處,外地人很難找到。要不是紀譯以前來吃過,這兒七拐八繞的,黃魚沒吃上,自己倒先被正午的太陽曬成了魚乾。

    周圍濃濃的老上海的煙火氣味,紀譯帶著徐杳然從中間穿過,心情像被熨斗捋過一樣得溫帖。

    作家說,「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,有一股肌膚之於似的。它有著觸手的涼和曖,可感而知。」

    這大抵與人的悲喜相似。今時晴日朗朗,陽光繾綣,弄堂裡大多部分都被籠在溫煦的光線裡。這種時境裡,連那些偶爾出現,陽光背後的晦暗角落,都成了流光之間的點綴。

    紀譯他們排在一串隊伍的末尾,他懷裡抱著路上順手買的糖炒栗子和雪山楂,吃一顆往前挪一步,倒也不覺得等得無聊。

    大概排了有個把小時,終於挪到了隊伍的最前面。店裡面很小,只擺了四張桌子,好不容易面端上桌子,還得縮著胳膊小心地吸溜,防止筷子戳到別人的湯碗裡去。

    紀譯抬頭望著點菜的招牌,興奮地說:「等下我要加四份黃魚。」

    邊上,老闆冷酷的聲音傳過來:「沒得加了,就剩下兩份黃魚了。」

    「啊?」他們身後有個失望的聲音冒出來,拎著菜籃的婆婆擠到老闆面前,「今朝噶早就賣光特啦?」

    老闆看了眼廚房的灶台,說:「是誒,魚要賣光了,面還有。婆婆你不是昨天來過了麼?今天還想吃啊?」

    「我女兒啊,在坐月子,天天只要吃你們家的黃魚面喏,這不我天天來給她排隊,我昨天就沒買到。」婆婆失望地抓著籃子,妥協道,「哎,那等下就給我來點兒面吧。」

    站在一邊的紀譯聽了,嚼著山楂歪頭一想。他扯扯徐杳然的袖口,湊上來說:「我們走了,去吃別的吧。」

    「不吃面了?」徐杳然轉頭看他。

    「不吃了,」紀譯擦了一手嘴角的糖屑,「吃山楂吃飽了。」

    出了店門,徐杳然問他:「你不是最喜歡這家的黃魚面麼?」

    紀譯拉著他的手腕,頭也不回地往來時穿過的巷子走:「那是以前,現在和你一起來,吃什麼我都喜歡。」

    因為這趟沒吃到,下次再來,還能興致勃勃地繼續排隊——黃魚面是這樣,有些人也是這樣。遺憾再多,也比徹底的失望來得圓滿。

    紀豆子同學不僅認床,還認枕頭。晚上躺在賓館的軟絨枕頭上,怎麼轉頭都不舒服,熬了半天,終於靠在徐杳然的手臂上迷迷糊糊地有點睡意。

    中午黃魚面沒吃成,晚上紀譯一個人吃了三人份的小龍蝦補償自己,現在身上一股花椒味兒。但徐杳然跟聞不著一樣,依然牢牢地把他圈在懷裡。

    半夜,紀譯突然睜開眼睛,不知道是渴的還是空氣太乾,喉裡泛酸。他從徐杳然懷裡鑽出來,輕手輕腳地翻下床,想倒杯水喝。沒想到腳掌剛沾到地面,胃裡突然一陣翻滾,赤著腳慌忙跑到衛生間,抱起馬桶就開始吐。

    徐杳然被這陣動靜驚醒,急急忙忙下床,一打開衛生間的門就看見紀譯坐在地上,因為吐得難受,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,慘兮兮的樣子,像被誰欺負了一樣。

    把臉埋在徐杳然手裡的濕毛巾裡使勁地蹭了一把,紀譯抬起頭,委屈巴巴:「徐老師,我以後再也不要吃小龍蝦了。」

    第二天一早,徐杳然的車已經開過了高速的收費站,紀譯手機上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。

    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:「紀譯麼?我是Eliott。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站在病房門口,Eliott沉聲說:「昨天晚上離開的,走的很突然,沒什麼痛苦。」

    臉色蒼白的金髮男人垂著頭,語氣裡透著的是一種悲傷到極點的冷靜。紀譯越過他的肩膀,望向病房,裡面擺著一張孤單的病床,蓋著白布,遮住了昨天那張綴著珍珠耳墜的精緻臉龐。

    小時候在幼稚園裡就有老師誇紀譯,好看得像個女孩子,男孩兒都像媽媽,他的媽媽一定和他一樣好看。紀譯也就跟著想,生出自己的那個媽媽有多好看呢?

    他已經見到了,非常非常好看。

    Eliott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張疊好的信紙,遞給紀譯:「這是她想讓我交給你的。」

    插著喉管連呼吸都困難的女人,隔著十幾米的距離,隔著二十多年的時間,終歸也是一眼認出了他。

    紀譯喉嚨裡突然一陣酸澀,和昨天半夜同出一源的滅頂的窒息感撲面而來——都像身體的本能反應。

    打開手裡的信紙,上面只有歪歪斜斜的一句話。她連握筆都沒有力氣了。

    沒有落款的一封信: 「今生無緣,來世也不再見。希望你平安,健康,快樂。」

    紀譯攥著紙站在病房門口,只覺得周身冰涼,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攀上脊柱淹沒頭頂。他好像第一次懵懂意識到,在這個世界上,唯一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人也不存在了。

    所幸,徐杳然站在他身邊,牢牢抓緊了他冰涼的手。

    桐城這兩日的天氣古怪的很,經常沒有預兆地驟然刮起大風。

    紀譯正趴在陽臺外面曬被子,一陣狂風驟起,裹著他的被單就飛了出去。灌了一口灰塵,他連忙關上窗戶,跑下樓去追床單。

    走出單元門口,看見對門的奶奶懷裡抱著他的小熊被單,站在那裡等人來認領。

    奶奶把疊得整齊的被單遞到他懷裡,笑著和他說:「我就說路過看到這個圖案,怎麼著眼熟,原來就曬是在我們家窗戶邊上!」

    紀譯嘿嘿一笑和奶奶道謝。

    奶奶問他:「杳然還沒回家麼?」

    他們兩在這裡住了幾個月了,對門的這位奶奶偶爾還會來送點吃的,一來二去的也疼起了紀譯。

    紀譯回答她:「已經下班了吧,現在大概在回來路上。」

    「那等下讓他回來洗床單!」奶奶慈祥笑著,又拉起他的手關心道,「倒是奶奶想問你啊,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呀?我看你噢,每天這個眉頭都是攥得緊緊的。」

    紀譯看著奶奶,茫然地搖頭:「我沒有…還好啊,沒什麼不開心的。」

    「沒有就好。奶奶就想告訴你啊,有些人有些事,不是我們可以安排的,但遇見了就是遇見了,遇見了就是一輩子。現在有杳然陪在你身邊,比什麼都好。」

    紀譯驚訝於眼前老人的心思通透。轉念一想,連對門的奶奶都看出了自己的心情不好,那徐杳然得天天待在什麼樣的低氣壓裡,但他什麼也沒說。

    奶奶拍拍紀譯的手背:「現在杳然還沒回家,要不要和奶奶去對面廣場上跳舞啊?很熱鬧的嘞。」

    看著奶奶的笑臉,紀譯抱著被子,心臟像懷裡棉絮的觸感一樣柔軟起來。

    ——多好,他身邊都是這樣溫柔至極的人。

    手機螢幕突然亮了起來,紀譯舉起來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彎起嘴角,抬起頭和奶奶揮手,眼睛亮亮的:「不啦,杳然快回來了,我得回家等他。」

    把奶奶送到廣場上之後,紀譯抱著被子走回家,手機螢幕亮閃閃的,是徐杳然剛才發來的消息。

    「路上遇見糖炒栗子了,要帶它們回家麼?」

    【全文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