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荷柚: 第120章
431.
“辛苦啦,江博士。”
護士長聽到按鈴聲,上來接待江暉,身後還跟了一長串的小護士。
江暉一出門看到這個場景,感覺怪怪的。
小時候,他只和易涯玩,不愛和同齡人玩。但那些小孩很黏他,非要拉著他去操場上玩老鷹抓小雞,還讓他當老鷹,因為他跑得比較快,玩起來刺激。
而現在的情況,配合上在場人員的身形體量——他就是那隻可怖的老鷹,而護士長作為雞媽媽,很負責任地守著身後的一群小雞。
護士長注意到江暉的不適,連忙道歉,“哎呀,小姑娘好奇心強,非要跟著我上來,你不要在意,不要在意。”
更奇怪的事,江暉走過那群小護士的時候,她們竟然真的像小雞遇到老鷹一樣集體往後退了一步,其中幾個還嚇得跺腳。
這幾天,他嚇跑了四個同事,一個小朋友,又嚇到了一群小姑娘。
前往手術室的路上,江暉開始反思。他承認,自己最近脾氣好像是變差了一些。好吧,變差了許多,得改改。
手術前,他需要進行一個簡單的術前檢查。
主刀醫生仔細觀察過江暉的體檢報告,驚訝道,“上次還是B,今天都達到A了,你家Omega還不滿足啊?”
江暉說,“也不是。”
醫生:“就算他是S級,你現在的量也夠用了,大不了就是發情期過得慢一點……你是不是擔心時間太久了力氣不夠?”
“沒事啊,還有Alpha營養劑的嘛。”
“不是的,醫生。”江暉被質疑了能力,也不生氣,耐心地和醫生解釋,“A級過發情期是夠用了,但他還是會很疼。”
醫生的眉頭擰起來,眼神不可控制地瞟了眼Alpha的胯部,又立刻回神了,“不好意思,是我少見多怪了。不過啊,其實也就是一開始疼,忍忍就過去了…… ”
“我知道。”江暉點點頭,神色真摯地看著醫生,把那醫生都看怕了,“但我不想讓他疼,一點都不想。”
“行,那你簽個名吧。”醫生從抽屜裡翻出準備好的術前同意書,擺在他的面前,“這是個微創手術,但是探進去的地方很深,還是有風險的。這種手術我是做過很多,但你這種級別的腺體,三十年了,一隻手都數得過來。”
“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吧?我不差你這台手術,而且,我已經把人頭抵給我老大了。要是你出事,我也得沒命。實話跟你說,我現在有點擔心。而且在我看來,你這個情況,不算很有必要。”
“你真的想好了嗎,小夥子。”
江暉本該毫不猶豫地說,他想好了,因為他已經整整想了一個月,。可如今,他的眼睛停留在面前那張白紙上,匆匆掃過那些早就記在腦海中的條目,以及列在簽字區域上頭大寫加粗的術後失敗後癥狀,話到嘴邊卻開不了口。
醫生經驗豐富,經常見到臨陣脫逃的人,今天也不例外,“沒關係,你再想想吧。我先去給你備好,晚一點交給我也沒問題。”
然後這個小夥子就和被刺激了似的,立刻在簽名區龍飛鳳舞地簽上了大名。
他一開始簽成了英文,醫生想了一會覺得不行,又給他換了張紙重簽。
醫生看他一眼,“在國外呆了很久吧?”
江暉說,“五年。不好意思,我習慣了。”
“江暉。”醫生照著他簽的字念了出來,點了點頭,“江暉,好名字,看著就有福氣。”
江暉第一次聽到有人把他的名字和“福氣”兩個字聯繫在一起。
換做往常,他肯定不敢當。但今天,他由衷地希望“福氣”這個稀客能再次不吝嗇地降臨在他身上。
“謝謝您。”
江暉是一個人來做手術,沒人替他看管,身上的東西都得寄存在病人專用的儲物箱裡。他把身上的衣物,鑰匙等等雜物整齊收好放齊,最後檢查了一下手機。
易涯五點半給他發了一條消息,說下課了,考得很好,還有想他。
他給易涯回覆了一條語音,是易涯聽了之後肯定要羞得扔手機的內容。隔了五分鐘,他果然被易涯罵了句“大變態”。
關箱子之前,他在屏幕上摸了摸易涯的頭像,好像這樣就能摸到他柔軟的臉頰。他的新的頭像是江暉上周做的布丁,西柚味,上頭放了一片小小的薄荷葉。
鑰匙插入鎖頭,即將擰上,江暉突然感受到箱門中傳來一陣滋滋的震動聲。
他又拉開箱門,時間是下午的六點三十二分,手機上閃爍著“易爸爸”。
易峰山的來電在江暉的印象中絕不尋常,他連忙點按下通話鍵,“喂?叔叔?”
Alpha渾厚的嗓音傳來,“小暉啊!”
“涯涯下課之後回你那去了,他剛才跟我們打電話,說身子不太舒服,有點暈。他不告訴你,怕打擾你開會!”
“我怕是發情期,還是要跟你講。抑制劑也用完了,我過不去,蘭茉和你媽媽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了,你……”
江暉近乎失態地吼出聲,“我馬上回去!馬上!”
他一把扯下手腕上標好號的記號繩,在手腕勒出一道紅痕,衝出門去,拉住門口的護士,手止不住地抖,喘著粗重的氣。
他從來沒有用這麼快的語速講過話,連舌頭都有點打結,“對不起。幫我和醫生解釋一下,我不做了,我做不了。”
“我的Omega發情了,他在等我回家。”
432.
“易涯,你是笨蛋嗎?為什麼不跟我說?我不是告訴你了嗎,有事都要跟我說,我不忙,我什麼時候都不忙!什麼事都沒你重要!你想嚇死我了嗎?我看你就是存心想要我的命!”
出租車司機驚異地朝後頭望了一眼,後座的男人長了一張十分出眾的臉,但頭髮凌亂,衣衫不整,眼眶發紅,朝著手機沒什麼風度地吼了一通。
“師傅,不好意思,我很急,麻煩快一點,還要多久?”
司機說,“本來三分鐘就到了,但是前面堵住了,我估計……”
江暉扒著前座的椅背站起來,砰得一聲頭撞到了車頂,聽著都疼。他把頭伸到了司機身邊,指著遠處的那個十字路口,“在那把我放下吧,謝謝您。”
離開前,他往副駕駛座甩了一把粉紅色的鈔票,還夾雜著一些外幣。司機還沒來得及拒絕,就看到這小夥子跟個豹子附身似的跑出了一條街,的確比開車快得多。
“易涯!”
江暉憑著慣性一頭跌進門裡,心跳快得幾乎要爆炸,腿腳也有些發軟。
房間裡漆黑一片,和他料想中的場景天差地別。窗簾被得嚴嚴實實,不透一絲光亮,空氣中泛著一絲奶油的甜味,卻沒有他意料之中的西柚味。
他抬手去開燈,客廳的燈光卻沒有像往常一樣亮起來,就像是跳閘了似的。
“易涯?你在嗎?”
房間裡安靜無比,察覺不到人的氣息。
左手邊的電視機屏幕突然閃爍了一下,滋滋兩聲,便完全亮了起來。
“3”
“2”
“1”
這一個倒計時。
圓圈包裹著數字,畫出一個完整的圈並跳躍到下一幀。
隨著數字一的消失,畫面上映出了一個女人的面孔,她的眼睛很大,膚色雪白,音色甜美,“今天,我們家裡來了一個可愛的小天使,暉暉,過來呀!”
鏡頭裡出現了一個瘦弱的小孩,警覺地盯著屏幕,眉頭微皺,和“可愛”,“天使”這樣的形容詞毫不沾邊。
蘭茉那時候才不到三十歲,聲音聽起來還是女學生,“涯涯,過來和弟弟一起拍個照片!”
畫面在這張合照上短暫地停留了三秒鐘,便滑了過去。
這是小乞丐和小少爺的第一張合照。
那年,易涯六歲,江暉差三個月五歲。
鏡頭滾動起來——小乞丐在小少爺的呵護和關愛下漸漸長高長胖了,勉強能夠和可愛沾邊。
他們一起在院子裡種菜,盪鞦韆,玩泥巴,繞著噴泉一圈一圈地又跑又跳,隨便拿到什麼玩具都能湊在一起研究半天。
他們一起去過南半球過冬,在金子一般的沙灘上堆起城堡和坦克,在湛藍清澈的海水裡套著泳圈嬉鬧,給對方帶上親手製作的貝殼手鏈和海螺項圈。
他們一起參加奧數比賽,易涯拿了三等獎,他拿了一等獎。他想把獎狀藏起來,不讓易涯看見,可易涯卻比他還開心百倍。
“媽媽媽媽,江暉拿了一等獎,你知道嗎?他又在升旗儀式上被表揚了。我怎麼會有那麼聰明的弟弟!”
“爸爸,你不知道江暉有多厲害,你給我買的書,他全都看完了,還看了三遍。我的玩具房裡還可以放,我不要玩具了,你再買一點書回來好不好?他喜歡看英語書,不是課本哦,就是那種……我不知道!反正就是封面上有一堆的數學符號,還有宇宙行星那些!謝謝爸爸!”
漸漸的,小乞丐長成了小樹苗,變得瘦瘦高高,結實了許多。與此同時,他看小少爺的眼神也變了。
變得有些奇怪,帶著一點不符合他年齡的深沉。
幾乎是每一天,他總會不合時宜地盯著小少爺看,然後在他回看過來的時候望向別處,裝作無事發生。
家裡的每一個人都發現了這件事,除了小少爺。
是的,不自量力的小乞丐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陪他一起長大的哥哥,他的小少爺。可是他很膽小,很自卑,自以為是地守著一個眾人皆知的秘密。
他總是不切實際地幻想,幻想著自己能在一夜之間長大,幻想著女巫在他身上施下魔法,讓他成為傳說中高大英俊,英勇可靠的白馬王子。可夢是會醒的,當他睜開眼,看到的自己,還是那麼無能,那麼弱小,似乎永遠都無法改變了。
後來,小乞丐和小少爺分開了,分開得很不愉快。
直到分開那天,小乞丐也沒有勇氣吻住小少爺的嘴脣,告訴他“我喜歡你”。
他臨陣脫逃,成了怯懦的逃兵。
他有苦衷,但不能和任何人分享。
分開後的每一天,他都在做同一個噩夢,夢見小少爺和不認識的陌生人牽著手朝他走來,夢見小少爺發了一條通告戀愛訊息的動態,夢見收件箱裡多了一封小少爺和別人喜結連理的請柬。
到今天,他最害怕的這些事情,幾乎全都發生了。
對象不是別人,是他。
時間是天然的魔法師,它不過濾疼痛,卻增加了幸福的色溫。
畫面背景一轉,那是一個風格華麗,裝備齊全的廚房,鏡框中,小乞丐幾乎是脫胎換骨,可以用高大英俊來形容了,他穿著一件可笑的粉色蕾絲圍裙,緩緩地低下頭,從善如流吻住了小少爺的嘴脣。
“媽媽!你幹嘛呀!別拍了!”
小少爺羞紅了臉,屏幕上出現了五個細長的指印。
“涯涯,你幹什麼!我這個鏡頭很貴的呀!”
“別害羞!寶貝,親個嘴!正常!我們理解!”
背景又轉到了某個喧鬧的餐廳,小少爺喂脫胎換骨的小乞丐吃了一顆聖女果,然後在他面頰上落了一個吻,便匆匆逃跑了。
影片將他們的十五年,壓縮成了短短的十五分鐘,刪去了痛苦的分離,只留下了快樂和甜蜜。
方才在易峰山嘴裡“正向這裡趕來”的蘭茉和俞帆,現在卻轉移陣地出現在了鏡頭裡,她們頭挨著頭,擠在一起,“暉暉!我們就知道,你肯定把這事兒給忘了。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!提前祝你二十歲生日快樂!”
俞帆的臉突然放大,她推開蘭茉,字正腔圓地說,“寶貝,辛苦你了。這二十年,媽媽害了你過了不少苦日子。你沒有怪媽媽,你那麼爭氣,你永遠是媽媽的驕傲!”
蘭茉不甘落後地搶回了陣地,“暉啊!阿姨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,就是遇到了你。你來了我們家,我們一家人後半輩子都沾了光了!”
這時候,易峰山從兩個人之間冒了出來,“不好意思啊,小暉。把你急壞了吧?我也跟她們說過,這樣騙你不好,可她們非要說是驚喜。”
“我也不多說什麼了,爸就希望你啊,從今天開始,輕輕鬆松,快快樂樂的。把你本來該當孩子的那些年,從今天開始啊,全都補回來!聽到沒有?”
馬醫生從鏡頭的邊角探出腦袋,清了清嗓子,正聲道,“江暉啊,我知道你不太喜歡我。但是我呢,還是很喜歡你的。我相信,通過溝通和磨合,我們一定能成為交心的朋友。生日禮物我給你準備好了,我保證你一定喜歡。最後提醒你,輕點兒,記住了啊!”
他伸手敲了敲鏡框,再次強調。
電視屏幕暗了下去,另外的光亮從走廊的深處,沙發,地面漸漸亮起。
細小的金色燈泡串成線,在墻壁上擺成了“Darling, Happy 20 th Birthday”的字樣,外頭圈的燈光是粉紅色的,圍成一個愛心,明暗不一地閃爍著。
江暉在這一刻才真實地感受到,自己的喉嚨竟然完全梗住了,發酸發疼,卻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“祝你生日快樂……”
江暉回過頭,轉向歌聲的主人。
他的Omega連聲音都是帶著甜味的。
易涯唱著歌,從走廊伸出朝江暉走去,手上捧著一個蛋糕,蠟燭溫暖的光把他的臉照得像童話裡的精靈,美麗得叫人不敢觸碰。
“祝你生日快樂。”
江暉才看清那個蛋糕的形狀,一隻胖嘟嘟小黃鴨騎在西柚做成的游泳圈上,吐著七彩斑斕的泡泡。
那是他在幼兒園美術課上的作品,是他送給易涯的第一幅畫。
易涯對江暉說:“許個願。”
“3,2,1,呼——”
蠟燭熄滅了,蛋糕上也滴落了許多的眼淚,易涯把它放在一邊,抬起頭來用衣袖幫江暉把他臉上濕潤的液體一點一點擦乾,“許了什麼願啊?”
江暉哽著嗓子很輕地說,“我,現在就要和易涯結婚。”
易涯輕輕地笑了,罵他“豬,你浪費了一個生日願望!”
“我本來想多叫一點人來慶祝,但我覺得,你應該比較喜歡只和我一起過。所以,我就把你騙過來了,你有沒有生氣?”
江暉抿著脣搖頭,握住易涯的手,想用力又不敢用力,他完全傻了,僵在原地。
“你記得我的生日,怎麼就忘了自己的啊?明明那麼好記。我是四月十一號,你是十二月十一號,你比我小了一歲八個月,再多一點就是兩歲了。”
“江暉,你永遠不許再忘記今天了。”
“你知道嗎?以前每年這個時候,我都會買一個蛋糕,偷偷地。然後一個人在公園裡,點上蠟燭吃完,就當幫你慶祝過了。我不敢親自跟你說,我怕你不理我。”
江暉手上的勁變得更大了,他不停地搖頭,喉嚨裡更疼了,可他依舊說不出話。
“我好想你啊,每天都想你。見不到你,我就到網上找你的消息,看你的論文,找別人偷拍你的照片。我都想好了,如果你再不回來,我大學畢業就去國外找你。”
易涯純淨無暇的瞳孔專注地凝視著江暉的眼睛,很亮很亮,可能是星星,也可能是眼淚,他勾起一個燦爛的笑,“不過,還好,你先回來找我了。”
“江暉,謝謝你,你一直在等我,你都從來沒有放棄我。你那麼好,那麼好,還願意喜歡我這麼笨的一個人。”
“和你在一起,我真的好幸福,好幸福,幸福得我自己都嫉妒。我有時候會想,為什麼,這樣的好事會出現在我身上。我就算是修了八百萬輩子的福氣,上輩子拯救了好多個銀河系,也不足以,讓我遇到你。”
“我真的好笨,好笨,什麼都看不出來。我真的好後悔。我好想早一點和你談戀愛啊,換我來追你,我和你表白,每天都跟你說一萬遍我喜歡你。”
江暉收攏了手臂,把易涯按在懷裡,用幾乎完全沙啞的聲音說,“別說了,易涯,別說了……”
易涯試圖掙開他的手臂,但沒能成功,“我不!我就是要說!”
他深吸了一口氣,用盡所有的力氣喊了出口,“江暉!你知不知道!我愛你!我愛你!真的真的好愛你!”
“我要嫁給你!陪你過以後的每一個生日!永遠永遠和你在一起!”
幾乎是同時,薄荷和西柚的香味,猛地在空氣中炸裂,彌散,聚攏,糾纏,化作無形的幕布籠罩在兩個人的身邊。
易涯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,白嫩的臉上泛起了晶瑩的粉,櫻桃般紅潤的嘴脣微微張開,不受控制地喘著氣。他的腰和腿漸漸變得酸軟無力,只能依靠著Alpha的支撐勉強站立。
Omega用盡最後一絲力氣,抬起指尖,戳在江暉的心口,夢中呢喃一般,勾著Alpha的魂和心,“小暉暉,我想,送你,一顆,西柚,你要不要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