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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當窗: 第十三章 收穫

    書架後有機關被觸發。

    沈應皺眉四下查看,書房裡的擺設並無大不同,書架間無轉動的痕跡。

    難道是他聽岔了?正在狐疑之間,冷銳目光橫過牆上掛軸,突然一頓。

    入門時他查看過多寶架和牆上掛軸,那掛軸牢牢鑲在牆上,不能移動半分。

    畫上是高士童子指路圖,他記得指路的童子於樹下歇息,高士作揖問路,童子的手分明向上指。

    如今再看,居然變成向下!

    他心中一凜,知道是機關消息所致,其中必有蹊蹺,沿童子所指方向看去,正指向掛軸下的桌案。

    書房內桌案他檢查過,沒有發現有何機關,他不免起疑,難道是他感覺錯了?

    沉思片刻,大掌觸上桌案閉目摸索。

    指尖寸寸摩挲,似摸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突起。

    沈應指尖輕按,桌案側的牆上緩緩打開一個暗格。

    暗格不大,只有一個紅木匣子大小。

    暗格內的物事,一目瞭然。

    靜靜放着一本書冊,一紙書文。

    是古大人留的書信?他看見力透紙背的書文想着,古大人身爲一州之長,浸淫官場多年,總不至於一絲準備也沒有,興許紙上有他留下的線索。

    沈應思忖,一面將那紙書文在日光下輕輕展開細閱,只看得開頭卻是一震!

    這廂連旗與嚴懷淵出了刺史府,兩人自去查案不提。

    連旗打馬沿路回返,直奔府衙。

    私自動刑的衙役全數收押,如今牢房換成軍士暫管。

    街上無人,他打馬入了府衙輕快跳下,有軍士上前牽走他坐騎。

    “招了沒有?”他輕甩馬鞭,衝牽馬的軍士揚聲道。

    “那領頭的是個硬茬,死活不肯說。兄弟們怕用刑太過,把人給弄死了。”

    連旗臉色轉冷,冷哼了一聲,“那就用死不了人的,軍中刑罰多得是。”

    落入神武軍手中,就沒有不開口的,他倒要看看是多硬的骨頭,能熬得過神武軍的拷問。

    “好咧,讓兄弟們給他開開眼!”

    連旗交代過後,穿過府衙中堂直入後院,剛跨過院門便遇元英送大夫出來。

    她一身男裝,與大夫立在樹蔭下,婉約秀美又帶英氣。就算換了裝扮怎麼看也是個丫頭,腦中浮現她在牢中焦急、無助的眼神,連旗難得沒有嘲諷,袖手立一旁。

    元英送大夫出府回返,冷不防他還在,口中詫異道,“小連子站這裡作甚?嫌太陽不夠大?”

    豔陽高照,連旗驚覺太陽曬得冒汗,他躲開幾步,輕咳一聲道,“將軍讓我來問問那女子情況,方纔那是大夫?她怎麼說。”

    “天熱傷口不易好,怕是要遭罪。”她引着連旗入內,“今日剛換第二次藥,應該睡下了。”

    兩人一同步入正屋,輕聲交談,轉過屏風卻是一愣。

    那女子披衣坐起,正靜靜看着窗外豔陽,雪顏蒼白靜秀。

    星眸望來,連旗下意識一凜,入內的腳步生生頓住。

    “你怎麼起了,大夫讓你多休息。”元英不曾察覺連旗一瞬的僵硬,上前拿起帕子輕拭她額上薄汗。

    鞭傷下了死手,皮開肉綻不說,衣服夾雜着血肉,女大夫讓她幫着揭開血衣,她看那狼藉傷口幾次不忍下手,就怕她疼暈過去。

    自己雖是女子,卻在軍中打滾,可那女子不同,一看就是文弱之人。

    背後鞭傷鮮血淋漓,每揭開一寸,她便痛得渾身輕顫,一口牙都要咬碎。蒼白着臉氣若游絲,硬生生忍了下來,怎不教人心生佩服。

    觸得她眼中擔憂之意,陸遐微微一怔。

    從城門口下馬相扶到刑房前對峙,陸遐曉得她是個心善的姑娘。

    是的,城門處見得她第一眼,陸遐就知道她是個姑娘,縱然她比尋常女子英氣。

    在藥堂她不知自己身份,一直輕聲安慰,讓她安心修養。

    及至被人以追捕令道破身份,也只是猶豫了一瞬。

    她迫於將軍之令,要護自己險些沒了性命,陸遐彼時痛極,意識仍在。聽得見她在牢房外苦力支撐,幾次逼退上前的獄卒,沒有她,自己早死了。

    此女赤忱真摯,奉命看守,擔憂毫不掩飾,實在難得。

    可惜自己身份存疑,不敢相交太過,若是洗脫嫌疑,與她或許能成爲好友。

    況且眼下還有其他要緊的事情…

    她目中憂慮更甚,今日藥堂拒捕多少雙眼睛看着,若以暗通奸細一說詆譭,須知衆口鑠金,積毀銷骨。

    神武軍是那人領軍,他有心繼承父志平南地,重鑄齊朝疆域,須得堂堂正正,歷代軍將鐵血鑄就的軍魂容不得一絲污名。

    便是關乎她性命也不能。

    她心下決斷已定,緊了緊肩上外衣不答,轉目去看連旗,元英曉得她意思,“這是軍中連副將,奉命來問話。”

    男子生得俊,面容有幾分熟悉。當是在哪裡看過,她腦中回想,在書院還是一路上遇見的什麼人…

    說是姓連…想來是京中連家。

    陸遐凝神再看,果然輪廓裡有書院連舟師兄的影子。

    他此時挑眉的模樣與連舟師兄如出一轍。

    連家在京中地位不低,祖上有人位至三公,雖然漸沒落,可年輕一輩裡出了一個連舟。

    連舟自幼聰明好學,九歲能寫詩,有神童之稱,連師兄比她早入門,對她如同妹妹一般。

    她心中疑慮,連家向來以詩書傳家,何時出了個從軍的後輩?怎麼從未聽連師兄提起。

    那女子目光如炬。連旗硬着頭皮上前,側目口中生硬道,“刺史遇害一案,你有重大嫌疑,你也看見了,端州軍在等着你呢,想要性命勸你如實交代。”

    陸遐靜靜回望,不發一語,不知聽到了不曾。

    連旗擰眉取來紙筆,“…我勸你如實交代,若是將軍親自來,可沒我這麼好說話,早點交代了好省事!”

    囚犯和姦細沒有一個不怕沈應,到時候她估計會嚇得花容失色,何必自討苦吃,他審還能讓她喘口氣。

    星眸靜看他提筆揮毫,看了一會兒不由得皺眉。

    他那一手字…實在慘不忍睹,陸遐原本打算道有待長進,看了一行愣是說不出口。

    “我問你答。”連旗用筆桿輕敲桌面,大筆一揮,“姓名!”

    她微闔星眸,只當自己閉目養神,不理會他。

    “再問一次,報上你的姓名!”

    女子靜默,連旗蹙眉要動怒,元英看情形不對,上前替她解圍,“明日吧,她受刑太過,明日再說,好歹讓她緩上幾日。”

    “被她害死的人可等不得,眼下小公子是死是活還不知”

    她警覺看過來,連旗知道自己說漏嘴,恨恨扔下手中狼毫,筆尖在紙上拖出刺目墨痕。

    被她害死的人、小公子。

    她不想會從他口中得知消息,心中冷笑,那些人究竟給她安了多少罪名。

    “找你們將軍來,我自與他當面說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靜凝着他,許久纔開口道,“你和其他人來,關於此事我一個字也不會透露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奸細,能殺古大人,定是要用計害將軍!”連旗心頭火起怒道,“不能讓你見他!”

    “此事尚未有定論,連副將不可妄下結論,若是被有心人利用,反倒對神武軍不利。”陸遐蹙起煙眉,正色開口,他固然怒火中燒口不擇言,她不得不提醒。

    連旗欲要反駁,又忍下不言。

    “私刑此事蹊蹺,你亦在場心裡清楚。若不放心,見將軍前可以上鐐銬、腳銬,我絕不掙扎。”陸遐肅容緩緩道。

    “此事須你們將軍在場,我與他當面說,其他人我半個字都不會透露,你不必在此白費口舌。”

    “你!”她淡然的模樣惹得連旗心頭火起,元英恐他怒極傷人,硬拽他出門。

    他一時不察,居然被她半拖半拽至院中。

    “你拉我做什麼!”

    “小連子,此事你不如與嚴大哥商量商量,他一向主意多,若他覺得不妥,再回絕她。”

    連旗本就怒火中燒,聽得她說嚴懷淵主意多,叫他作嚴大哥,輪到自己就成了小連子,一時更覺刺耳,嗓子眼裡冷哼了聲。

    元英當他爲方纔的事發怒,哪裡知道里面的彎彎繞繞,繼續道,“…我說句不中聽的,她真的…不像壞人。”

    “難道壞人還會在頭上鑿刻壞人兩字?”他語氣不善,“你怎麼如此天真?”

    “不是那個意思”她輕推連旗,不計較他話裡之意。

    兩人相識多年吵鬧慣了,她有時候生氣起來會踢他,如今不自覺帶了幾分動作,連旗這才歇了怒火,平復道,“那你什麼意思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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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指的是她給人的感覺,奸細我還見得少麼…她就是不一樣…是那種讀了很多書的。”

    她搔搔頭,不知自己一番形容他聽懂了不曾。

    “飽讀詩書是吧?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多了去了,她指不定是其中之一。”連旗抱胸冷哼,“天真!”

    “你莫要胡鬧,我是說真的…看見她就像在學堂看見夫子一樣,大氣不敢出。”元英擰眉,對連旗細說。

    她不愛讀書,沈應卻不能真由着她半字不識,學堂好歹還是去過一兩回的。

    連旗自然知道她什麼意思,他步入屏風後,女子望來的那一眼,極有威嚴,饒是他下意識也不敢動。

    這種情形在震怒的將軍身上發生過,但那是許久之前了,再往前要細數書院讀書的日子。

    鴻飛先生是當今名士,往來俱是大儒,他平日慈和,課業抓得極嚴,連旗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,一看書就頭疼。

    他素日裡課業不好,所幸有嚴懷淵幫忙掩護,抄寫那些還自罷了,他素來就寫不好字,糊弄一番不出大錯也就差不多。

    只是逢先生的課就愁眉苦臉,作答之事須得自己親自來。

    答不出來,先生肅容站於學堂之上,罰他默誦文章,長身玉立,輕釦戒尺的模樣,與今日那女子的神色,何其相像。

    一樣凜然正氣,一樣讓人生畏。

    他猶豫再三,終是道,“你看着她,我與將軍說,看是要鐐銬、腳銬,莫要讓她跑了!”

    “放心吧,有我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