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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宋: 第209章 騎術

    殺八個落了單的、褲子都沒穿好的蒙卒,這只是件小事,對戰局也沒有任何影響。

    對李瑕而言,卻很重要。

    他知道這樣會驚動更多的蒙軍,被包圍會很危險。

    但這件小事讓他起了一個念頭……戰爭與殺戮該屬於兵將,為兵為將敗了、避了,讓敵人去屠戮手無寸鐵的老百姓,就是恥辱。

    他感受到了這種恥辱,願讓蒙軍來追擊自己,哪怕能有一戶兩戶附近的人家趁著這個機會逃遁進山林里,這樣的冒險就是值的。

    李瑕知道,不僅是他自己,麾下的二十餘斥候也能感受到這些……

    但很快,追兵的馬蹄聲已在身後響起。

    於柄回過頭看了一眼,驚道:「蒙軍追上來了,太快了!」

    他在茶馬場多年,自問騎術在慶符縣已是頂尖,卻沒想到還能策馬沖得更快。

    「冷靜,看有多少人。」李瑕喝道。

    「三十餘人。」於柄道。

    「加速跑!」

    二十餘騎疾馳向東。

    忽然,宋禾喊道:「前面!前面……」

    李瑕轉過頭看去,也是吃了一驚。

    只見東北方向的小山坳後面,幾騎蒙卒已策馬向這包抄過來。

    很快,十餘蒙騎已顯出身影,斜斜往李瑕等人前方攔截。

    「嗖!」

    一支箭矢落在離他們不算遠的地方,這是蒙軍在試射。

    以李瑕的行事風格,但凡有一絲能勝的可能,他都敢毫不猶豫的撞上去衝殺。

    但這一刻,他知道,二十餘騎對五十餘騎,在馬上打仗,沒有任何勝的希望。

    「向南走!」

    「走!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岩方溝、橫子山、油垇村,李瑕與蒙軍戰過三場。

    他覺得,論單兵戰力,蒙卒都是強於宋兵的,卻沒強出太多。

    川蜀漢子的體力與之相比,沒有太大的區別。若是近戰肉博,川蜀老卒不難戰勝蒙卒。

    而且,蒙軍往往不喜歡長時間的攻堅,也不會長時間的堅守,反倒是川人更有血氣。

    這讓李瑕感到蒙卒雖強,但比不上傳說中女真人「滿萬不可敵」的彪悍。

    直到今日,地形才開闊一點點,都還不算平原,還只算稍平緩的丘陵地區……蒙軍這才展示出其優勢來。

    分進合擊、迂迴包抄。

    如易士英對李瑕所言「聚如丘山、散如風雨、迅如雷電、捷如鷹鶻」,配以輕騎放箭,重騎衝擊。

    這才是蒙軍真正的實力。

    李瑕之前所見到的岩方溝、橫子山、油垇村,哪怕是馬湖江……蒙軍只是在趕路、在被偷襲而已,如同被綁着腳在打架。

    而在這種野戰當中,甫一交鋒,騎術、箭術擺開,他們已鎖定勝局。

    這五十餘騎合圍過來,與那八個落單沒穿褲子的蒙卒彷彿不是來自同一支軍隊。他們上了馬,持着弓,奔在平地上,那氣魄像是面對着千人也能拖垮對方。

    更別說李瑕只有二十餘人……

    「走!上那座山!」

    「快!上山!」

    身後,蒙卒也迅速調整方向,向李瑕等人追了上來。

    馬蹄聲疾切,又伴着拉弦聲響起。

    「嗖嗖……」

    「咴律律!」一名落在最後的宋兵已摔下馬匹。

    李瑕領着人迅速衝上眼前的高山。

    「他們還在追!」

    「向上爬!」

    「馬跑不動了。」

    「下馬爬。」

    李瑕當先下馬,拉着韁繩就竄進旁邊難走的山林里,向上攀爬,不時還要用力去拽著不肯爬山的馬匹。

    宋禾亦是二話不說,領着人迅速下馬。

    於柄猶豫了一下,道:「縣尉,萬一蒙軍還追上來……」

    「噗!」

    於柄麾下兩名還在馬上張望的斥候中箭栽下馬來,蒙軍已衝到近處。

    「鐵娃!光斗!」於柄大哭……

    「快走!」

    「快下馬進林爬……」

    ~~

    「啐!才殺了三個,我死了八個弟兄!」

    「山這麼高,再追,驅口們跑光了。」

    扎那吼道:「我們又不是爬不上去!打杞國不也天天爬!」

    「我們是出來打糧的。」

    扎那抬頭看着這高山,猶有不甘,又啐了一口,道:「南蠻子這些破地方煩死了!在草原上老子已經把他們拖成泥了!」

    「搶大理四郡的時候沒見你這樣說,走吧走吧,破了敘州你就知道南邊好了。」

    「好氣!」

    扎那恨恨不休,用生疏漢語大喊道:「去死吧!」

    「走吧。」

    一群蒙卒重新向山下走去,他們追到最後,也下馬爬了一段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,箭矢聲響,有人慘叫一聲,腿上已中了一箭,栽倒在地……

    ~~

    於柄一箭射中一個蒙卒,恨恨罵道:「去死吧。」

    這次,李瑕帶着他們從山上往下反攻蒙軍,於柄沒有再多問,直接就追了下來放箭。

    又追了一段,李瑕喝令停下來。

    眾人又望了一會,只見蒙軍已奔上戰馬,重新向北奔去。

    於柄目光看去,只見自己麾下兩個斥候的屍體被剝了皮甲,被蒙卒拖在馬匹後面,一路塵煙揚揚。

    他眼眶一紅,猛地跪在地上。

    「縣尉,我不是好什長,你罰我吧。」

    「回營了軍律處置。」

    「是。」

    宋禾看了一會,道:「縣尉,蒙軍走了。」

    「不急。他們有可能會騎馬追回來。」

    李瑕眯着眼望着山下的平緩地貌,眼中泛起沉思。

    今日這場探馬的遭遇戰,或許連小戰都算不上,他卻對蒙軍的戰術有了窺一斑而知全豹的了解。

    以後世人的眼光,總覺得這仗要如何如何打……但唯有置身其中,李瑕才明白為何余玠要建立山城防禦體系。

    「依山制騎、以點控面」聽起來簡單,卻滲透著一代將領對蒙軍戰術的了解、對整個川蜀地形的把握。

    蒙古騎兵無敵於天下的時代,南宋軍民於京湖、兩淮、蜀川三大戰場抗蒙二十餘年當中凝聚的智慧與熱血,在這「山、馬、箭」當中才可見一斑。

    「回去之後,慶符縣的佈防還要再調整一下……」

    ~~

    扎那回了營,挨了好幾鞭。

    「百夫長,我真沒做錯什麼,誰能想到這地方會碰到宋軍。」

    百夫長希日想了想,喃喃道:「是啊,哪來的宋軍?這地界要麼是敘州兵,要麼是長寧軍,但不對啊。」

    扎那道:「他們膽子是真大,再跑得慢一點,我們就弄死他們了。」

    希日「嗯」了一聲,又調了些僕從兵到扎那麾下。

    「聽好了,我已領命,先把金沙江南岸搶了,再去把周邊幾個縣城也搶了……」

    ~~

    與此同時,李瑕連夜翻山越嶺,奔回了慶符縣。

    縣城裏還是一片詳和寧靜。

    縣衙后衙,門子打着哈欠,行禮道:「縣尉回來了。」

    「縣令呢?」

    「這……自是已睡下了。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「不可如此!縣令還在……」

    「嘭」的一聲,屋門被人推開。

    江春驚醒,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。

    牟珠已捂著胸脯尖叫起來。

    「啊!」

    其實她穿得還蠻多,也沒什麼好看的。

    江春尚還在迷迷糊糊之中,耳邊便聽李瑕道了一句。

    「馬湖江大敗,蒙軍馬上要攻來了,屠盡我們所有人。」

    「什麼?」

    有燭火湊近,江春瞪目一看,駭了一大跳。

    燭火中,只見李瑕滿臉血污,手上也都是血。

    「這這這……非瑜你說什麼?」

    「敘州還沒傳來情報?」

    「敘……敘州……」

    江春真是完全被嚇懵了,眨了眨眼,一時腦子裏完全是空白。

    「縣令不信?」

    李瑕又問了一句,從身後的腰間提起一個圓圓的東西,擺在江春面前。

    牟珠本已平靜下來,正抱着江春的胳膊作小鳥依人狀,定眼一看又是不停尖叫。

    「啊!啊!啊!」

    ~~

    「怎麼了?!」

    房言楷倏然驚起,勿勿忙忙往隔壁官舍跑去,只見四處燈火通明。

    李瑕正從江春的房間出來,神色冷峻。

    房言楷目光往李瑕腰間落去,又是駭然。

    那分明是一顆蒙卒的頭顱。

    「這?!」

    「房主簿。」李瑕提着那顆頭顱徑直遞過去,「馬湖江之戰,大敗了,蒙軍已俘虜船隻及水軍。」

    房言楷亦是一驚,不自覺伸手接過那顆頭顱,整個人呆住。

    李瑕又道:「江縣令已命我全權接管慶符防務。從現在起,一切政令,凡與戰事相關,皆由我指派。」

    「長……長寧軍……」

    「我已派人請援,請房主簿召集弓手,聽我指揮。」

    房言楷嚅了嚅嘴。

    李瑕抬起他的手,使那蒙卒臨死含怒的雙眼對上了房言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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