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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漢飛歌: 天涯何處話歸期結局

    天涯何處話歸期——結局

    滴滴…滴滴滴…

    如泉水穿石的聲響,從遙遠的時空傳來。

    我的意識從混沌中掙扎脫出,漸漸清晰,腦海裏一片白茫,大片大片的虛空。

    輕微的動靜,頭上立即傳來牽扯的鈍痛,眼皮沉重地擡起,模糊的視線漸漸匯聚,是閃着平穩心電波的監護儀。

    我想轉過頭,卻發現戴着厚重的氧氣罩,數根管道分別插入我的鼻孔和嘴巴里,冰涼的液體正從點滴瓶中,緩緩流入我的體內。

    眼前這一切,讓我的思維陷入短暫的停頓,是在醫院…

    醫院,爲何這個詞語跳出腦海時,是那樣的陌生,似是隔了很遠、很遠的距離。

    渾身僵硬地疼,讓我不舒服地挪動,幾乎沒有注意到,身旁仍有護士的存在。

    牀頭按鈕被按下,一牀病人甦醒…

    幾乎是同時,門外立即有人涌入,我仍全副武裝的身子,就這麼被人一把抱在懷裏。

    “小瑤…你嚇死我們了!”伏在我身上啜泣的人,站在病牀周圍紅着眼睛的人。

    我幾乎是辨認了許久,纔將他們認了出來。

    醫生全面檢查了身體後,氧氣罩從我臉上摘下,改爲簡易的吸氧裝置。

    “病人剛從昏迷中甦醒,仍需要嚴密監測,暫時不能離開ICU病室,家人不要滯留過久,以免影響病人情緒和身體狀態的恢復…”

    醫生低沉平靜地交待着,我仍是出神地凝望着周圍這一切,爲何會如此的熟悉而陌生?

    良久,我才緩緩開口,“爸、媽…”

    “你這孩子…你說說,你怎麼…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啊…”我媽幾乎無法控制情緒,一遍又一遍拍打着我的後背,那眼淚一直滴進我寬大的病號服裏。

    “小瑤醒了,沒事了…沒事了啊,醫生說不能影響她情緒,別哭…”

    我爸雖然說着,卻也是滿眼通紅。

    “爸…我怎麼了?”

    看着他們徒然生出的兩鬢白髮,我眼眶一熱,忍不住,也掉下淚來。

    原來我已經在醫院昏迷了七日,整整七日。

    我媽說,那晚忽然接到默默打來的電話,電話那頭她哭着說,我在野外暈倒了,一直昏迷不醒,被程文開車送到了酒泉縣醫院。

    等他們焦急地趕到時,就看到我不省人事地躺在重症監護室裏。

    醫生說我的病情很蹊蹺,沒有任何發病跡象,也沒有既往病史,除了昏迷不醒,一切體徵完全正常。

    經過專家會診,只得出了模棱兩可的結論,不排除突發的心腦疾病,也許會自發甦醒,最壞的結果,是變成永久植物人。

    我媽在醫院哭了幾天,飯食不盡,整日坐在病室外面等着,默默和程文也一刻不停地守在醫院裏,他們兩個至今也不清楚,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。

    終於在第七日傍晚,我醒了過來,而這些都是默默講給我聽的。

    可七日前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?我的記憶裏是一片空白,儘管極力去回想,可仍是空的可怕。

    我記不起來,這七日的記憶從我生命中缺失,可我卻覺得少了這七日,生命殘缺地不能圓滿。

    一覺醒來,彷彿過了千百年,一種無窮無盡的墜落感,不停牽扯着我的神經。

    我諮詢過醫生,他說長時間的昏迷,會對大腦皮層造成不同程度的損害,而記憶缺失是常見的一種後遺症。

    他說,我的症狀不算嚴重,這昏迷的七日中,本來就不會有任何記憶。

    也許,醫生說的都是對的,我只是大病初癒,情緒並不穩定罷了。

    一個月的住院期終於結束,在我的堅持下,仍然回到了學校,繼續我的學業。

    生活似乎恢復了以往的安寧平靜,陽光從大教室的玻璃窗透過,在書頁上投下斑駁樹影。

    我習慣性地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,靜靜地聽課,靜靜地做下筆記。

    上課、餐廳、宿舍,構成了我如今全部的生活。

    默默說,我變了,變得沉默寡言。程文說,我變了,變得心平氣和。

    一切都沒有改變,似乎改變的只是我,只是那缺失的七日。

    而後,我便開始重複地經歷同一個夢境。

    那個烏髮白衣的女子,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的夢裏,她說,“長安城外,渭水河畔,勿忘舊約。”

    可每當夢醒時分,卻是格外淒涼。

    我坐在漆黑宿舍的上鋪中,透過窗簾,看到寥廓夜空中那一顆最亮的星。

    這奇怪的夢境,不停驅動着我不安分的內心,讓我無法控制地想要去探索。

    直到那一天,程文邀我到社團參加活動,在辦公室的角落裏,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幅畫。

    祁連山,當這三個字出現在腦海裏時,突然間,心潮澎湃,洶涌地迭起,又歸於平靜。

    思緒彷彿一下子被帶入輪迴的時空裏,卻硬生生地又被拉回。

    長安、渭水…我將這些字眼,仔細地寫在書頁上,那樣遙遠的字眼,似乎在向我召喚。

    這樣反覆的夢境,折磨了我將近數月的時日,我越來越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,這冥冥中指引的那條路。

    暑假來臨前,我將回家的行李整理完畢,卻趴在書桌上睡了過去。

    這一次,我看清了那白衣女子的臉,卻是另一個自己。

    “你究竟是誰?”我在夢中問道。

    她翩然轉身,只留下兩個字:茂陵。

    驚醒後,在滿室陽光中,我竟是顫抖地冷汗如流。

    急忙翻開筆記本,在鍵盤上敲下茂陵,詞條映入眼簾。

    漢武帝建元二年,武帝劉徹在此建壽陵,公元前87年武帝死後葬於此…

    長安、渭水、漢武帝…

    心中那積壓的情緒越來越重,我一刻也不願再等,不能再等,這一切謎底,即將揭曉。

    暑假開始後,我並未立即返程回家,而是買了一張北上的火車票,目的地是陝西西安。

    火車外是變換的風景,車內是忐忑難安的心情。

    茂陵位於西安市西北的興平市,拿着地圖,我踏上了通往茂陵村的公交車。

    黃土高崗的山坡,走了幾公里後,一塊巨大的石碑,赫然眼前。

    茂陵,漢武帝劉徹之墓。

    不知爲何,只看着幾個字,便已令我無法平靜。

    茂陵是迄今爲止,保存的最爲完好的古代帝王墓葬,規模之大,葬品之全,可與驪山始皇陵一較高下。

    並不算雄偉的山峯,連綿千里,這片土地裏,埋葬了多少赫赫有名的王侯將相。

    再向裏走,便是漢孝武皇帝主墓羣。

    埋藏了千年的故事,就在腳下,那石碑題刻的撰文,徐徐揭開歷史的畫卷,引領着我,進入那個悠遠而磅礴的年代。

    渭水橋邊不見人,摩挲高冢臥麒麟。千秋萬古功名骨,化作咸陽原上塵。

    當地人說,保存的最爲完好的墓葬,是西漢驃騎將軍墓,和孝武皇后李夫人墓。

    我望着遠山,思緒紛亂糾纏,在聽到這兩個陌生而古老的名字時,竟是有種久別重逢的悸動。

    踏着黃沙,霍去病墓便在夕陽餘暉中巍然峭立,那陵墓綿延成祁連山的形狀。

    也許被那輝光刺痛了雙目,溫熱的眼淚順着臉頰不停滑落,可爲何那一瞬,我竟是無法動彈,面對着羣山,久久不能平靜,彷彿很早之前,他就已經融入我的生命裏。

    墓碑上是繁雜的祭文,我撫上斑駁的雕刻,指尖下凹凸不平的印刻,似在喃喃低語。

    我一遍又一遍婆娑着,不捨得離去。

    直到太陽徹底埋進了山下,暗夜悄然降臨。

    我在當地一家簡易的旅館投宿,老闆是個豪爽的西北漢子,晚間,我們幾位遊人便坐在大院中,聽他講述着種種典故。

    他說,半年前冬日的一個夜晚,他親眼目睹了百年難遇的天文奇景。

    天狼星突現,北斗七星連珠,電閃雷鳴了片刻後,天際又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而第二日,就在閃電劈下的地方,出土了一件罕見的西漢玉器,據專家鑑定,正是漢武帝年間的飾品,應是妃嬪是用的玉簪,質地是上乘的紋玉,如今那簪子已經保存至茂陵博物館中。

    我托腮靜聽,那漢子爽朗的聲音,似漠北的風沙,不停撩動着我的心房。

    他說的每一個字,都令我浮想聯翩,不能自抑。

    這一晚,我在他鄉的客房中,睡的格外安穩,彷彿久別歸家的遊子,回到故里。

    第二日,我先隨大巴,一起去了茂陵博物館參觀。

    滿目琳琅的出土文物,彰顯着那曾經繁盛百年的大漢輝煌。

    在第二個展廳的東南一角,我發現了一直白玉簪,我伏在玻璃窗上,出神地凝着。

    蟠龍紋玉簪…這名字脫口而出,可那標籤上只寫了西漢玉簪四個字。

    爲何如此熟悉,彷彿它已經屬於我千年之久。

    導遊字正腔圓的解說傳來,“相傳,漢武帝獨寵李夫人,以她的玉簪搔頭,以致後宮女子皆佩戴玉飾,爭相仿效,留下了傾國傾城的千古佳話…”

    傾國傾城…玉簪搔頭…我的心裏再也無法平靜,一波又一波情潮涌動,令我渾身顫抖。

    那些破碎的,殘缺的影像,一幕幕閃過,我抱頭蹲在地上,耳邊只有那聲音不停響起:李夫人病亡,武帝感懷悲痛,做悼李夫人賦…

    我猛地跑向館外,搭上返回茂陵的公交車。

    我一路奔跑,茂陵主墓後的山丘中,一處矮小圓盤狀的墓穴呈現眼前。

    墓碑上刻着:西漢孝武皇后李氏。

    我伏在斑駁的墓碑上,渾身血液逆流,好似千萬匹奔馬碾壓過心房,捲起無盡煙塵。

    紅塵散落後,彷彿看到一襲綠衣的女子,嫋娜而來。

    我茫然地拖着腳步,心頭明滅不止,機械地走出了李夫人墓。

    而心頭間似有強烈的召喚,不能離開…

    我繞過茫茫山脈,不知不覺地又朝霍去病墓走去,究竟是爲何,我自己也無法說得清楚。

    正在我出神時,忽然感到遠處一輛白色跑車疾駛而來。

    陣風掠起,我躲閃不及,無助地抱頭在地。

    良久,預期中的碰撞並未到來,等我緩緩睜開眼,只見車門打開,一個高大的人影從車內走出。

    他背對着陽光,讓我看不真切,只能聽到那清澈的聲音,在萬籟俱寂的午後響起。

    男子向我伸出手來,“可有傷到你?”

    那一瞬,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,他薄脣微微揚起,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,眸子裏映出瀲灩光芒。

    霎時間,時光漫卷,彷彿回到了那飄着淡淡花香的午後,漫天的桃花灼灼盛開,開滿整個絢爛的夏日。

    我並不知道,此刻,已是滿面淚痕。

    浮生夢一場,世上已千年…

    是誰在記憶裏輕聲訴說,那一笑便醉了流年。

    他又一次說,“可有傷到你?”

    在他和煦如春光的笑容裏,我緩緩將手放入他的掌心。

    我終於明白,這千百年來的等待,只爲與你這一次的相遇。

    再也不會走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