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

都市言情

落崖三載後

設置

字體大小

落崖三載後: 83番外 相伴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,  你們看他在水裡的樣子,像不像一條狗?”

    “跟他那廢物爹一樣不受待見,  貓憎狗嫌。”

    “誰也別幫他,  讓他自己爬上來。誰要是敢幫他,就是跟我作對。”

    拂衣被一羣孩子的笑鬧聲吵醒,睜眼就看到湖中有個小孩在掙扎,  旁邊那羣小屁孩還在嘻嘻哈哈幸災樂禍。

    哪幾家的倒黴熊孩子湊一塊,  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這麼囂張。

    拂衣見湖裡的孩子已經爬到岸邊,擡腳踹熊孩子屁墩,  發現自己輕飄飄,  好像……做夢一般。

    “我告訴你,  下次再敢在太傅面前出風頭,  我會讓你更慘!”領頭的熊孩子走到渾身溼漉漉的孩子身邊,  一腳踹在他的肩上:“記住了沒有?”

    孩子沉默點頭,  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掉着。

    見他這副模樣,熊孩子們也失去了欺負他的樂趣,很快湖岸邊便只剩下他一人。

    “誰家小孩這麼可憐?”拂衣靠近這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大的小孩,  蹲在他面前,  正好與對方的雙眼對上。

    這小孩長得真好看,  還有些眼熟。

    咦?長得有些像她家的太子殿下。

    不對,  天殺的,這就是她家殿下!

    拂衣試圖把冷得瑟瑟發抖的小庭衡攬進懷裡,可是手臂輕飄飄地穿過他身體,  她什麼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她突然明白,  也許這就是庭衡曾經害怕深水的原因。

    小小的孩子從地上爬起來,  擰乾衣襬上的水,  既不哭也不鬧,  把鞋子裡的水倒出來,穿着一身溼漉漉的衣服往崇文館方向走。

    一路上遇見的宮女太監,彷彿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狼狽,紛紛低頭避開視線,任由他帶着滿身的水,到崇文館給先生請假,在先生憐憫無奈的眼神中,獨自走向宮外。

    拂衣看得心疼極了,伸手摸了摸對方溼漉漉的腦袋。

    宮門外停着一輛老舊脫漆的馬車,小孩悶不吭聲爬進馬車裡,纔開始伸手揉被踢疼的地方。

    不能讓父王與母親知道,不然他們又會難過的。

    歲庭衡脫下外袍,瘦瘦小小的他,吃力地揮着外袍,希望它能幹得快一些。

    馬車裡似乎吹起了一股風,幫他吹着手裡的衣袍。

    不到六歲的他,哪裡明白父母看到他的第一眼,就知道他在宮裡受了委屈?

    當他夜裡安睡以後,理王夫婦坐在他的牀頭,愧疚難過到大半夜,直到確定他沒有發熱,才紅着眼眶離開。

    拂衣趴在他牀頭,伸手摸了摸他嫩呼呼的小臉蛋,開始認真回憶湖邊站着的孩子都有哪些。

    從這日以後,歲庭衡在崇文館上學時就變得平庸起來,崇文館的先生們也不再誇獎他,但會偷偷在他的袋子裡塞上幾本書籍,或是一兩張面額不大的銀票。

    他似乎漸漸被人遺忘,總是沉默地坐在角落,一個人來,一個人走,沒人搭理他,更沒人跟他一起玩耍。

    “字寫得真漂亮。”拂衣坐在他身邊,陪他一起聽崇文館先生們講課。

    “殿中省那些膽大包天的狗東西,竟敢剋扣你的午膳!”

    “二王跟三王不是好東西,他們的崽子也都是混賬,比不上你一根手指頭。”

    “啊,我討厭看書~”

    拂衣坐在小庭衡身邊念念叨叨,陪着他一起走過孤寂的宮道,幫他罵着討厭的熊孩子,順便再對着老皇帝指指點點。

    夢總是混亂又沒邏輯的,眨眼間歲庭衡似乎就長大了幾歲,上一刻她還在陪歲庭衡挨先帝老登的罵,下一瞬又跟他來到了理王府,然後就看到他爬出理王府後院的狗洞,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。

    “出門好歹帶點銀錢。”拂衣可不跟着他爬狗洞,而是利落地爬過院牆,一路跟他來到喧鬧的大街,然後……眼睜睜看他迷路了。

    “唉。”拂衣見他眼神無助又迷茫,伸手握住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儘管他看不見她,也感受不到她。

    “你迷路了嗎?”茫茫人海中,一個身穿鵝黃裙衫,梳着漂亮頭髮的小姑娘出現在他面前,手裡還拎着一個小小的燈籠。

    拂衣輕輕笑了一聲,這是小時候的她自己呀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迷路了。”歲庭衡侷促地扣着衣襬,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。

    “別擔心,我對京城熟得很。”小拂衣彷彿沒有聽見他肚子餓得咕咕叫:“不過我現在肚子有點餓,你先陪我去吃東西,我再給你指路。”

    小庭衡更加侷促了:“我、我沒銀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。”小拂衣拍了拍腰間的荷包,笑得眉眼彎彎:“你陪我吃東西,我就請客,走吧,走吧。”

    她抓住他的胳膊,樂呵呵地往不遠處的湯圓鋪走去。

    拂衣站在原地,笑眯眯地看着小庭衡同手同腳地被小拂衣拉着走,耳朵紅如胭脂。

    夢境再次變幻,這次她站在華麗的宮殿裡,先帝高坐御座,享受着四周的恭維與討好,拂衣在四周沒有找到歲庭衡的身影。

    她走出大殿,在御花園旁的湖畔找到他,他被幾個人圍着,有人往湖中扔出一塊玉佩,要他去湖裡撿起來。

    拂衣扭頭看向此人,記住了扔玉佩之人的臉。

    三王爺之子——歲徇。

    她什麼都做不了,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被兩位王爺的孩子欺負,直到醉醺醺的小拂衣出現。

    左一巴掌右一腿,小拂衣打完所有熊孩子,一腳踹飛衝上來的王府世子,醉醺醺地轉身離開。

    拂衣轉頭看向小庭衡,他亮晶晶的雙眼一直望着小拂衣的背影,直到再也看不見,才乖乖收回視線。

    原來在她從未在意的角落裡,他用着這樣的眼神看她。

    “那夜我不該喝醉的。”拂衣看着少年孤單的身影,摸了摸他臉頰旁散亂的髮絲。

    時光無法重來,而她也無法跨越歲月,陪歲庭衡走過年少時光裡這條艱難的道路。

    她只能在夢裡,陪着孤單的他看書,陪他走過桃林,陪他站在雨夜的窗前,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沉默地站在角落,小心翼翼地注視着她幼時離去的背影。

    “只要你跟我打個招呼,我肯定會搭理你,別老傻站着。”拂衣繞着沉默的歲庭衡轉着圈圈:“哎呀,你看看,我又走遠了。”

    夢境再度變幻,拂衣站在朦朧的濃霧中,四處白茫茫一片,她扭過頭,看到穿着一身布衣,頭髮被霧氣打溼的歲庭衡。

    拂衣憶起,當初他們家被先帝發配到充州,一家人離開京城那日,也是這樣一個大霧天。

    直到熟悉的馬車在濃霧中出現,拂衣才恍然驚覺,原來在她離開京城那日,歲庭衡曾默默守在城門前,目送他們一家離開。

    馬車穿過她的身體,她聽到馬車裡傳出了自己隱隱約約的說話聲,她回頭看向歲庭衡,他望着她所在的馬車,眼神幽深一片。

    “好大的霧啊。”十五歲的她,把簾子拉開一條小縫,很快又放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今天這麼大的霧,路會不會很難走?”

    大霧天氣難不難走拂衣已經不記得了,只記得一路上遇到的追殺與偷襲。

    濃霧散去,歲庭衡回到崇文館,因爲進學遲到,被罰二十個手板。

    歲庭衡沒有伴讀,這二十個手板全都打在了他的手上。

    新來的崇文館先生是曾氏的人,所以這二十下打得極重,拂衣眼睜睜看着歲庭衡的手紅腫起來。

    “真是傻子。”拂衣朝他掌心吹了吹,眼中有水光浮現。

    歲庭衡卻彷彿忘記了手掌的疼痛,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陽光。

    “陽光驅散濃霧,她的前行路應該也會變得安全一些。”他低聲呢喃,低頭看着自己的手,長長的睫毛輕顫。

    若他手握權力,她便不會遭受今日之罪。

    崇文館外的樹葉落了,光禿禿的一片,這天有新的消息傳了回來。

    “雲家遇襲,雲拂衣身中數箭,跌落懸崖。”

    京中議論紛紛,宮中的帝王卻彷彿毫不知情,仍舊日日沉迷煉丹,對所有爲雲家求情的官員視而不見。

    眉目如畫的少年郎在寒風中奔跑着,他穿過一座又一座宮殿,爬上一階又一階的高臺,最後跪在了帝王殿外。

    “雲家世代忠良,求皇祖父派人尋找雲家子嗣的下落。”

    “求皇祖父開恩!”

    他一下又一下磕着頭,冰涼的地磚光可鑑人,他額頭上的血濺在地磚上,發出清脆的水滴聲。

    “朕還沒死,輪不着你來收買文臣的忠心!”

    昏聵的帝王拿起桌上硯臺砸在他頭上,頃刻間他血流如注,鮮紅的血染紅了半邊臉龐。

    禁衛軍把他拖出大殿,他跪在殿外,背脊挺直,蒼白的臉頰卻越來越堅定。

    “雨越來越大了。”拂衣伸出手,試圖用袖子替他遮住傷口上方的雨水,可是冰冷的雨水仍舊沖刷着他不斷滲着血的傷口,他身下的雨水與血混合在一起,匯成了一條淡紅的小溪。

    “不要再跪了。”拂衣急着眼眶泛紅:“我不會死,我會好好活着,你趕緊回去!”

    他聽不見她的聲音,就像她無法真正觸碰到少年時的他。

    天地一片模糊,眼前的景物漸漸消失,拂衣彷彿聽到了風聲、廝殺聲還有哭嚎與兵刃出鞘聲。

    濃霧與黑暗交織,拂衣彷彿聽到有人在呼喚她。

    “請上蒼保佑雲望歸柳瓊枝之女雲拂衣平安歸來。”

    “求仙神保佑京城人士雲拂衣性命無憂。”

    “誰言云姑娘已故,拖下去趕出皇宮!”

    “求天地間仙神保佑雲拂衣平安歸來,我願以此生所有換她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要胡亂許願。”拂衣吃力地睜開眼,想要看清跪在蒲團上的人。

    “我願用此生所有換她平安!”

    “各位神仙在上,他剛纔說的話不算。”拂衣搖搖晃晃走到旁邊的蒲團上跪下,她的視線已經模糊,整個世界在她眼底慢慢消散。

    “各位神仙奶奶,神仙爺爺,剛纔歲庭衡說的話不算數,不能拿他交換。”拂衣仰頭看着供桌上的無字長生牌,雙手朝天吃力作揖後,便倒在了歲庭衡身上,倒下的瞬間,她看到了他赤紅的眼:“如果真有神仙,求你們保佑歲庭衡得償所願,餘生幸福安康。”

    供桌上的紅紙晃了晃,屋外沒有一縷風吹進來。

    歲庭衡往身側看了一眼,那裡空空蕩蕩,什麼也沒有。

    他緩緩收回視線,朝無字長生牌拜了下去。

    +++

    夢醒,拂衣從牀上匆匆起身,歲庭衡正在外間看書。

    見她步履匆忙,他放下書迎向她:“拂衣,你怎麼了?”

    拂衣投進他的懷裡,緊緊摟住了他的腰。

    “怎麼沒穿鞋?”歲庭衡打橫把她抱起:“天已入秋,不穿鞋容易受寒。”

    “不想穿。”拂衣靠着他的胸膛,聲音有些迷糊。

    難得見她對自己撒嬌,歲庭衡輕笑一聲,把人抱到軟榻上,轉身取來鞋襪,彎腰蹲身把她的腳捧在手心爲她穿鞋。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歲庭衡仰起頭看她。

    “我們去打架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歲庭衡笑問:“找誰打架?”

    “打歲徇。”拂衣彎腰在他臉上親了親:“我要一腳把他踹進湖裡,讓他半個時辰不能上岸。”

    歲庭衡手上的動作不停:“好,什麼時候去?”

    “現在!”

    歲庭衡看了眼黑下來的天色,洗乾淨手爲她披上一件披風:“走!”

    當天晚上,太子妃帶着太子突然闖入恭平侯府,把恭平侯歲徇從牀上拎起來揍了一頓,還把人扔進了魚池中,原因不明。

    第二天晚上,太子妃又帶着太子突然闖入幾個宗族子弟家中,把他們狠揍了一頓,原因仍舊不明。

    唯有與太子有師徒之誼的陸紳在太子面前問及此事。

    太子答曰:“太傅若知道太子妃做這一切皆是爲了孤,你也會替孤感到高興的。”

    陸紳不知道,但他認爲,太子文武雙全,太子妃又是他家的恩人,所以他們這麼做一定是有道理的。

    紈絝們沒有文臣們那麼多顧慮,直接向拂衣問起了原因。

    拂衣:“時光雖不能重來,但報仇不用記早晚。”

    她錯過了他的年少時光,但她與他還有很長的歲月可以相伴。

    (全文完)